牛头轿 - 张笑侠(1938年《相声一集》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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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相声一集》影印文件整理,与《中国传统相声大全》所收录之版本多有不同。)

来源信息
《相声一集》,戏曲研究社,1938

大哥您说这个年头真叫没有法混!

怎么?

不但人心大变,而并且简直的是大变人心!

可不是吗,没有法子说!

您打开每一天的新闻纸您看看社会新闻,不是抢案,就是明伙,再不然就是绑票,骗案。

可不是吗!

还有呢,要不是这些事,就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走失,二十三四岁的小媳妇跟人跑啦,再者,就是父女同眠,翁媳同寝,叔嫂为夫妇,朋友纳友妻,您看吧,真得说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可不是吗,现在的报纸我全不敢看了,因为看他实在没有不看的好受。

对呀!因为这个我也是不看他了。

实实在在的是没有法子说。还有现在北京的小报上的小说,您上眼看吧,十篇之中,要有九篇半,全都以“性”字为本题,这一般小说家到是像一个师父的子弟描写旁的事,全没有能奈,惟独一描写“性”,嘿,您看吧,真得说高,描写得非常细致,大可以说是“水银洒地无孔不入”。

对对!这也不能说是小说家不好,只怨一般读者不好。

怎么会怨读者不好呢?

当然要怨读者,你想想小说家是随着社会的潮流走的,报馆也是如此,报馆是为迎合社会人的眼光起见,不得不登这种小说。小说家呢,为自己生活的关系,也不得不如此写了。

对!你这话真对!

什么话呢,你不登那样小说就没有人看吗?还有一般书局也是为发财起见,花许多的钱,偷偷的去买一些诲淫的小说稿,又偷偷的在印刷所去印,印好了再偷偷的去卖,可是说来也难怪,你看偷着卖诲淫小说稿比明着卖好小说稿酬金得多的

那谁不偷着作诲淫小说?

当然!你说偷着印诲淫小说,也比明着印别的书多得印刷费。

那谁不偷着印悔淫小说?

当然!你看虽然多花几个钱买稿,多花几个印刷费不是,嘿!您看他们偷偷的卖,别看他们不登广告,可真卖的快,要是印他三千五千的,不上一个月,就能够卖个干干净净,巧了就许翻印两版。

社会上人的心,这真是没有办法!

您就拿最近我们家来说吧。

您家里又怎么啦?

您弟妹是我的媳妇,您说她应当跟谁睡觉?

当然是应当跟你睡觉呀!

可是她偏跟我哥哥睡觉。

怎么着!你媳妇不跟你睡觉她跟你哥哥睡觉?

可不是吗!

得啦!得啦!家丑不可外扬!

这是没有外人我才跟您说。

这还没有外人哪(指观众)

没有外国人哪!

呕!没有外国人哪!得啦!得啦!您别说啦!不好看!

您说她不跟我睡而跟我哥哥睡应以何法对待她?

得啦!别转文啦!让我说呀干脆拿把刀把你哥哥跟媳妇全杀了他们。

那么一来叫人看着一点宽宏大量全没有了。

这还宽宏大量哪?好!那么你怎么办呢!

我一气就⋯⋯

气坏啦?

不!把我媳妇倒给我哥哥啦!

你们家里怎这么糟心哪?媳妇还有倒给哥哥的哪?

我这媳妇也不是用花红轿娶来的。

是怎么来的?是自由结婚来的!

不是!

是搭姘头搭上的?

不是!是我兄弟倒给我的!

唉!(作摇头状)你们家真糟心!

这有什么糟心!娶一个媳妇全家有媳妇,岂不省钱哉!

得啦您别哉啦!没有这么办的!

这还算新鲜!多会把她倒给我父亲就算完事。

得啦!得啦!别说啦!

这不是把我媳妇倒给我哥哥啦吗!我自己挣了自己花,到好了,没有要嚼谷的了。

当然,她归你哥哥养活着了。

半年的工夫,我存了几个钱。那一天我妈,把我叫到跟前,说这不是你媳妇归你哥哥了吗,你也存了几个钱,我再给你娶一个。我说我不要。我妈说: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不是不懂也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难道说还叫妈妈我跟着着急吗?

对呀!

我说好吧!过了几天就说妥了一个

是大姑娘吗?

不是!大姑娘谁给我呀?是一个再醮妇。

是一个晚婚?

对啦!说妥了定日子就娶。

她使了多少钱哪?

一个铜子没使!

嘿!真不错!这年头不使钱可真少少的呀!

可不是吗!您猜我这棚事一共花了多少钱。

顶少也得二百块钱!

哪儿呀!才花了这个整(伸出一个手指),这个零(伸出五个手指)

一百五十块?

不是,十五个铜子!

什么?办一棚喜事花十五个铜子?

不信不是?

那是我不信哪!就是轿子十五个铜子也不成啊!

你得说这个,我的亲戚朋友多,一听说我娶媳妇,这位送棚,那位送家伙,那位又送肉,那位又送菜,厨子是票活,茶叶全有人送,我那十五个铜子是打发念喜歌用的,不然连十五个铜子全花不了。

什么轿子呀?

轿子是我舅舅的,您知道某处某号轿子铺呀?(不限定说某处,反正找大轿子铺说。)

是呀!我知道!

那是我舅舅开的。

呕!那是令舅开的呀?今天我才知道。

事前我去上我舅舅那儿去了,先给我舅舅磕头。

那是应当的!

磕完了头,我舅舅问我,说你干什么给我磕头呀?我说您外甥媳妇不是倒给您大外甥了吗?

唉!还说那个干什么!

我舅舅一听气了!把两只眼一瞪,说怎么着?你把你媳妇倒给你哥哥啦?你们这叫什么事呀!

老人家一定生气,你们这叫这么事呀!

他又说:真可恨!那有这么办的!怎么倒给你哥哥不倒给我呢?

嘿!你舅舅更缺德!

我说您不用忙!过些日子我哥哥也就倒给您了!

(作摇头状)

我说不是这么着吗,我现在又说了一个媳妇,来给您磕头来了,请您给一顶轿子找几个人,我舅舅说好吧!那天使两顶轿子,锣九对外加十二支金灯,成了吧?我说成了。

一定成啦!

等到日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天全到了十点钟,轿子还没来哪!

那是怎么回事呀?那多着急呀!

谁说不着急呢,我一气就跑到我舅舅的铺子去了,进门一看,他老人家在柜房睡了,我叫两声没叫醒,我就把他给摇醒了,他张开眼你猜说什么?

说什么?

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今天我娶媳妇怎么天到这般时候轿子还不去。你猜他怎么说?

一定是已竟去了!

得啦;他说忘啦!

怎么着?忘啦?这可真奇怪!那怎么办呢?

我也是这样说;不成!您答应了我到了现在您给忘了,那您得给想法子。

一定得跟他要主意!

他说今天忙,轿子全赁出去了,过年再娶吧。我说不成,后来实在没有法子了,我舅舅说这儿还有一个轿子幌子拿去使吧!

没有轿帏呀?

用一个被子。

那多不好看哪!

虽然不好不是,可暖和呢!

没有轿子盖呀!

加上一个鸡笼!

嘿,没有轿顶呵!

使一个窝头!这叫金顶轿。

得啦!没有轿杆哪!

我舅舅铺子有一根半,加上了半根扁担!

好缺!没有轿底呀!

我们家里有一个我妈洗衣裳用的大瓦盆,用两条绳子十字架一拴。

真能对付,八个人抬是四个人抬呢?

也不是八个人,也不是四个人,是三个人。

三个人怎么抬法?我没见过!

你哪儿见过!

对啦我没见过!

前边两个人抬,后边一个人抬。

不好看!

不好看?这还有名子呢?

叫什么?

这叫牛头轿!

好一个牛头轿,干脆说,为省一个人的钱!

为什么省一个人的钱哪!这三个人也不要钱。

全是谁呀?

一个是我舅舅,那两个是给我行人情的水夫。

好!真能穷对付!

把轿子放在我们的门口,这么一亮轿。

还亮轿哪!

一会儿的功夫轿顶会丢啦!

就是那个窝头哇!

可不是吗!叫一个念喜歌的花给偷了去吃了!

没有轿顶怎么办?

我急中生巧,又拿了一个馒头给带上了!

嘿!总没离开吃食!

你别看这个,里边有典故。

这里边还有典故哪!得啦!

你瞧!这叫“金轿顶改换银轿顶,伍香女改为马昭仪。”

得啦!得啦!

天到了十二点钟,我发轿。

午时发轿。

先用长寿灯照了照轿。

先照轿,娶亲太太是谁呀?

娶亲太太不是外人。

是谁?

就是倒给我哥哥的那个媳妇!

她还给你娶亲哪!真不知羞耻!

我算记着我这顶轿子,一去了一定是糟糕!

那是一定!人家虽然是个晚婚也不能是个轿子就成呵!

你猜怎么着!

啊!

人家竟没有闹,到了女家好好端端的就上了轿子。

嘿!人家真不错!怕你着急!

可不是吗!轿子娶回来,快到门口了,就听轿子底下“叭唧”一声。

怎么啦?

绳子断了,大盆也吊在地下碎了,新娶来的这个媳妇坐在了盆上,把裤子也剐破了,连带着屁股也破了一块。

轿子底碎了怎么办?就在街上下轿子吧!

在街上下轿子那成什么规矩?

那怎么办呢?

我媳妇在轿子里站了起来,她就说了话啦。

她说什么?

她说你们抬着走你们的。

她呢?

她在里边跟着走,你看上边。

是三个人抬着。

你再看下边。

八条腿!

等到娶了过来,先拜了天地,等我把盖头拿下来,一看哪!

就不用说多么好看了!

就不用说多么糟啦!

怎么糟?

一看那两鬓哪!

刀裁的一般齐!

全都白啦!一脸的皱纹满头的白头发,满嘴里一个牙全没有,插了许多小箇䔰,两个鼻子眼搭拉出两条小长虫,两个耳朵眼里的土,全能种麦子啦!

好劲!

我一看,赶紧给作了一个大揖,说我的妈您好哇?

你怎么管她叫妈呀?

叫什么?她比我妈还大呢!

那也不能叫哦!她说什么?

她坐在炕沿上直喘,说你别耍骨头!等我喘过这一阵去再说!(这两句必须学没牙的老太太的口气)

好缺!

我说您多大岁数啦老太太?她说我三十六啦!

三十六岁会白了头发没有牙?想是费心费的!

我说您才三十六岁?她说可不是吗,三十六岁加一翻!

好劲!七十二啦!

我说您怎么这么大岁数还改嫁?她说你嫌我哇!不要紧,我回去给你换一个来。我说换谁?她说换我姐姐来。我说你全都七十二了,你姐姐也不用加翻了,一定够满罐!

那不能成!

我一定不认可!她又说啦。

她又说什么?

她说你娶媳妇为的是什么?我说为的是生儿养女。

对!为的是儿女!

她说不要紧,有你的儿女得了吗!

七十二岁哪能够还养儿子?

我也是这么说来着,你七十二还能养儿子?这不是打哈哈吗!

对呀!

她又说啦!

她又说什么?

她说我现在虽不能养,可是我有两个大儿子,全能挣钱啦,明天一定来认亲!咱们先睡觉吧!

别睡觉!

怎么?

一过了夜,就不好办了!你这得找媒人问问他是怎么办的,他们这叫骗人。

怎么会骗人?人家有两个能挣钱的儿子带过来,养活着我。

哪里有这事!你想她要是有两个儿子挣钱养的了她,她也就不嫁人了他们这叫圈活,说北京话他们是打虎的,这是软虎,把你吃个泰山不下土,叫你由嘴里说:得啦!您请。走吧!我养不起你了!还有一种是硬虎,就是冷不防,给你一个卷包会。你遇见的这个就是软虎,千万别上了她的当!

我也是这么说来着,你们这叫打软虎,你们瞎了眼啦!打到我这儿来啦!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干什么的,咱们不过这个,水贼不过狗刨

对呀!

要是说起打虎来,咱们是门里出身我也干过这个!

别说你也干过呀!

可不是嘛!我小的时候常跟我妈出去打虎!

那也不能说!

她说啦,什么?打虎?谁要是说我是打虎的谁就是儿子!咱们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天也不早了。

到了儿还是睡了觉啦?

可不是吗!第二天一清早,我们两个人还没起来,你猜怎么着?

啊!

我那两个儿子来了。

真来啦?

可不是吗!

你说这年头怎么好!他妈妈嫁了人,本应当远走高飞,他竟会来认亲来了,真不知羞耻!

他们哥俩站在院里这么一叫:说“妈!您在哪屋哪”?我们住的是大杂院,他妈说“这屋!你们没看见贴喜字吗”

两个儿子进来了?

大儿子拿着一个蒲包,二儿子拿着四盒点心,进门先给他妈请安,说“妈!您大喜!”

还给她妈道喜哪!真不要脸!

他妈说你们不喜吗?

这老帮子也不要脸!

大儿子说“妈!您给我们见一见,哪位是我爸爸”!他妈说那不是吗!穿灰布棉袍青马褂的,(此处之衣服不限定,自己穿着什么说什么。)就是你爸爸!我大儿子一笑,说原来是他呀!不用您见了,我们爷俩常见,说着就把他兄弟叫了过来,说“兄弟这儿来给爸爸磕头”。他们哥俩说着话就把头给磕了。

真正的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我赶紧站了起来,说二位兄弟少礼,快请起来坐下说话!

怎么你管他们叫兄弟?

他们两个人论岁数比我小不了多少,不叫兄弟叫什么?

那不能论岁数!

怎么?

我问你,他妈嫁给你了没有?

嫁给我啦!

他妈既然嫁你了,他们是他妈的儿女,也就是你的儿女。

应当怎么说呢?

你应当拍老腔,说得啦!得啦!起来吧!不用磕头。这不是你妈嫁我了吗,你们俩人来认亲,从今已后,好好的跟我过日子,过二年我一人给你们娶一个媳妇,也是一家子人家。

对啦!我媳妇也是这么说来着,说你怎么这么拿不起来!我嫁了你,他们就是你的儿女,你说什么他们全得听。

对呀!

可是我怕他们打我!

不敢!他们打你全有他妈哪!

我媳妇也是这么说来着,什么!他们不听话你就打他们,实在急了拍脑袋把他们送了忤逆,再说什么,就说有我的话。

对呀!有他妈的话!

我真不敢!

不要紧!

咱们先试一试看,我说我告诉你,(甲用眼睛看乙,如在地场子,乙往前走,甲在身后随着说。)你妈这不是嫁我了吗,你们两个人来认亲,我也不能不留你们。

对!

可是这么着,你们两个人得好好的干,不许不听话!

对!

你们要是不听话,我可是告诉你们,(说至此乙双手插腰,两眼看甲。)要是不好好干或是不听话,我拍了脑袋送你们的忤逆!(说至此,丙暗上)这不是你兄弟也在这儿那吗(甲看着丙说),你也得听话不然全把你们送下来!(乙丙二人作瞪眼状),我还是告诉你们,你们不用瞪眼,有你妈的话!

(甲说完此一段话站在一傍不语。)

我说你妈嫁他啦?

糊说白道!你妈才嫁他了呢!

你妈既然没嫁他,他为什么直对你说呀?

可说哪!我也是不明白,他说的也有你呀!

真他妈的可恨!咱们打他吧!

你先别忙!

还别忙哪!老太太全嫁他啦!

你等等,我先去问一问他,这两个儿子他见着了没有!

好你去问一问他!

(乙走到甲的跟前)

我说我妈是⋯⋯(作摇头状)这多么难出口!真是没有的事!

我去问他!

好,你去吧!

(丙走到甲的跟前)

我说我妈是⋯⋯(摇头走回)这真没法子问!

还是我去吧!(走到甲的跟前)我说你说了半天这两个儿子你看见了他们没有哇?

怎么没看见,跟我那大儿子还说了半天话呢!

(乙走回)

这一定是你了!打他吧!

别忙!别忙!

怎么还别忙呀?

跟他说话不只我一个人呀!等我问明白了他那两个儿子穿什么,什么长像!

好你去问吧!他要是说大儿子三十多(乙多岁数说多大)二儿子二十多岁(丙多大岁数说多大)大儿子穿青市布大棉袍,(乙穿什么说什么)二儿子穿灰市布大棉袍,(丙穿什么说什么)咱们俩人就打他!

好,就那们办!

(乙走到甲的跟前)

我说你这两个儿子有多大岁数?怎么个长像?穿什么呀?

我那大儿子穿青市布大棉袍,青织贡呢棉裤,毛袜子,毛绳打的棉鞋,(此处不一定,乙穿什么说什么。)有三十多岁,脸上黄色,圆脸蛋,重眉毛大眼睛。(乙是怎个长像就怎说。)

那二儿子呢?

我二儿子二十多岁,白脸膛,长得很好看,穿一件灰市布大棉袍,白市布家做的袜子,青绒毛窝。(此处均不限,须看丙是多大与穿什么,不能与前丙说的不合即可。)

一定是啦!非打他不可!

你别忙!

怎么又别忙呵?你听他说年岁长像衣服全没错!非打他不可!

三十多岁的人二十多岁的人多的很!就是咱们两个人吗?

多的很!

还有世界上白脸膛人多了,穿灰市布大棉袍的多了,就是你一人吗?

对!对!

你等一等,我再问一问他那两个儿子是做什么的,他要是说是说相声的(此处亦可更为他业),那就没有错了,咱们两个人再打他,你看好不好?

好!就那们办!你去问吧!

我说你那两个儿子是做什么的,你问了没有?

那我如何能不问!

你问啦?

我问啦!我说你们两个人素日做什么呀?我可是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无业的游民我可不能要你们!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啦!爸爸您不用问,我们有正当营业,多了不敢说,我们哥俩一个人一天交给您一块钱过日子!

没问你那个,我问你他们是做什么的,你快说!

你不用着急!他们说啦!他们两个人是说相声的,(此处亦可改他业,但须与前者相合)

这没有错了吧?打呀!

打!打!

(乙丙走到甲的跟前乱打不停)

我说什么来着!到不了一块不是!

乙丙同 什么到不了一块呀!打你!

我可告诉你们是不是,有你妈的话,你们要是这样不要脸我非把你们送下来不可!

(牛头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