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针 - 彭国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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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国良述,20世纪50年代沈阳相声大会记录稿)

来源信息
《中国民间文学大系·说唱·辽宁卷(一)》 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 中国文联出版社 2019-12

相声是艺术,讲究说、学、逗、唱。

对啦。

可是还有的人管相声叫生意。

生意?

要叫生意听着还不太别扭,还有管我们叫生意门儿的,我说了二十来年相声也没找着门儿,愣管我们叫生意门儿。

你说有没有生意门儿?

有啊。

干什么的是生意门儿?

那可太多啦。我说几样你听听,爻卦的、相面的、点痦子的、拔牙的、卖假药的。

你说这都是生意吗?

啊,这都是生意。

他们是怎么个生意?你说说,我听听。

你就拿这点痦子的说吧,那就是生意。

点痦子的叫什么生意?

行话叫“戳黑儿”。

好嘛!还有黑话哪。

一般人都叫点痦子的。你知道往你脸上点的那是什么?

那不是药吗?

什么药?

痦子药呗。

痦子药?

痦子药。

痦子药?哪个医院卖痦子药?你上医药公司买痦子药有吗?

没有。那您说往脸上点的那是什么?

“石灰”跟“镪水”。

怎么还是红色的?

里边有点红颜色。

好嘛!

他主要卖的是什么?

他卖的是什么?

卖的是嘴。那嘴可真能白话,你打跟前一走,一句话吓你一跳。

他说什么?

“站下!”“干吗?”“老弟呀,请坐!”这位还真听话,就坐下啦。“老弟!结过婚吗?”

这位说什么?

“没有。”“老弟,最近有步喜运哪。”这句话损透啦!年轻人没有媳妇,他准琢磨这句话,“有步喜运?谁把我看上啦?”

谁把他看上啦?

那点痦子的把他看上啦。“老弟呀!这步喜运由去年就应当走,为什么没走你知道吗?”这主说:“我哪儿知道?”“老弟,给你个镜子看看。”

给他镜子看什么?

看痦子。

噢。

“老弟!你脸上这颗痦子可不好,这颗痦子名字叫“滴泪',这颗痦子克妻。”

克妻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有了媳妇活不长,这位一听说:“那怎么办哪?”“点了去吧!”“多少钱哪?”“一角钱。”这位这一琢磨,花一角钱就不克妻啦。“好,点了去吧。”他把那小瓶就拿起来啦:“克妻的痦子不能要。”往脸上一点,这一角真花啦!

就花一角?

一角?只要那小瓶一拿起来说不定多少钱哪。“克妻的痦子不能要。这儿还有一颗,这颗痦子丧子,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是人生最不幸的运气,这颗痦子也不能要。”

怎么?

又一角。

噢!又点一个。

接着还往下说:“这颗也不能要,有这颗将来让火车轧死。”

瞧这倒霉劲!

“……这个将来让水淹死,这个将来让火烧死,这个得让马踢死……”好嘛,糊里糊涂点完了,照镜子一瞧……

多少?

四十八个。

好嘛!四块八。

花俩钱不要紧,这那受不了。

怎么哪?

疼啊。

那还疼吗?

你想挺好的脸烧些窟窿能不疼吗?疼可是疼,也没有叫唤的。

怎么哪?

你看哪个点痦子的往脸上一点,“哎呀!”您说有这么叫唤的吗?

没有。

这位疼还不敢言语,站那儿五官直挪位:“先生,疼啊。”“唉!马上就不疼啦。”五分钟以后那玩意都干啦,拿那小铲子都铲了去啦,这回再照照镜子,痦子是都没啦。

好啦。

弄一脸麻子。这就叫生意。

就这一样是生意吗?

还有。

干吗的?

拔牙的。

那要牙疼就甭拔啦?

你牙疼不要紧,你可以上牙科医院,你到那去先检查,人家看该拔的给你拔,该上药的上药,该打针的打针,那儿一点不糊弄人。

那你说这拔牙的哪?

我说这拔牙的,不管马路旁边、市场里头,到哪哪拔。手里拿个小皮包,那里边全是牙。

人牙?

哪儿那么些人牙?

都什么牙?

虎牙,马牙,狗牙,什么牙都有,他拿那个做样子,往那儿一站穷白话。

他白话什么?

“来俩人!来俩人!”一会儿工夫围上好些位。

还真有人看他呀。

不知他是干吗的。“那位说啦……”

哪位说啦?

哪位也没说,就他那儿说啦,“那位说啦,'你是干吗的?是卖葱的?是卖蒜的?是卖米的?是卖炭的?'我一不是卖葱,二不是卖蒜,三不是卖米,四不是卖炭。那位说啦……”

那位真好说。

那位说:“你是干吗的?”“我是专治牙疼的,有风牙疼、火牙疼、老人牙疼、少年牙疼,多少年的牙疼,我都能治。有牙疼的到里边来看看吧!”

有牙疼的吗?

你还别说,真有那倒霉的,这位捂着腮帮子过来啦,那半拉脸都肿啦。说:“先生,我牙疼。”

还真有治的。

“先生,你给我看看。”“好,哪个牙疼啊?”“槽牙疼。”“多少日子啦?”“一个来月啦。”“吃饭别扭吧!”这不是废话吗?

可不是废话吗。牙疼吃饭能不别扭!

“啊,吃饭别扭。”“拔去吧!”“好。”这位那意思早乐意拔去,说:“先生,多少钱啊?”“哎呀!提钱啊,真不够一盒纸烟钱,您给弄两角钱吧!”这位一琢磨还真便宜,两角拔个牙。“好,你给拔吧!”他一伸手由那小皮包拿出一把钳子来。

治牙的钳子?

不!老虎钳子。

老虎钳子?

就是夹电线那个家伙。这位一看那钳子就吓一跳:“先生,就这钳子拔?”“唉,甭害怕。这叫锥子剃头各有一传授,张嘴吧!”这位把嘴张开,他把那钳子戳嘴里去啦,在里边一“攉喽”,问:“哪个牙疼?”这一“攉喽”哪个都疼。“哎呀!……”“噢!就这个疼。”拿钳子就给夹住啦:“咳嗽!”

干吗让他咳嗽?

他一咳嗽,就那个劲就给拔下来啦。“咳嗽!”“哎嘿!”头一下没下来,“再咳嗽一下!”“哎嘿!”第二下一使劲下来啦。

牙下来啦?

不但牙下来啦,连牙花子都下来啦。顺嘴往下淌血,这位疼得张嘴就要骂,刚一张嘴,这家伙又说话啦,他这句话才损哪!

他说什么?

“把嘴闭上!灌进风去有生命的危险。”这位用手赶紧把嘴捂上啦。你肚子里有话说让你说不出来。

这话真损哪!

这位蹲到旁边疼得直哆嗦。拿指头一摸这牙,这回不让说话也得说啦:“先生,你给我拔的哪个?”“不上边那个吗?”“先生,我下边那个疼。”好嘛!给拔错啦。

拔错啦!

“先生,您给我拔错啦。”“拔错了不要紧,我再给你拔一个。”“不!先生,我受不了,拿那个钳子拔太疼。”“你想想两角没有药,能不疼吗?打算不疼你花五角,我有药,你搁鼻子一闻,这牙自动就掉啦。”

这还不错。

这个,这个更损啦。

怎么哪?

这位说:“我给你五角,你给我拔拔!这回疼不疼?”“不觉疼。”这句话太损啦。“好,不觉疼你拔吧!”他一伸手搁那小皮包里又拿出一个东西。

还是那钳子吗?

不。拿出一根拉弦,那玩艺儿比钢丝都结实。他系了个套儿。“哪个疼呀?”“先生,请看准了吧!花五角别再弄去个好牙。就这个。”这位也真倒霉。

怎么哪?

这位这牙有挺宽的牙缝,他拿这套把牙给拴上啦,拴上这牙还不算损,最损的是他牵着这位在场子里遛,“各位再有拔牙像我这么拔的,就算我跟他学的。这叫一个将军一个令,一个和尚一个磬,一个师傅教的,百个徒弟学的。”这位实在受不了啦。

那还受得了?

“慢点!慢点!慢点!”到场子当间,拔牙的说:“哈腰!”这边在牙上拴着,那边给拴在桌子腿上啦。这位站也站不起来,蹲也蹲不下去。

瞧这倒霉劲!

“先生!我这牙多咱掉?”“马上就掉。我给你拿点药啊。”拿出一个小瓶来。

治牙疼的药?

不!不是!是“二踢脚”里的炮药。

好家伙!

把这药倒在桌子角上一堆,说:“拿鼻子闻吧!闻一会儿那牙自动就掉啦。”这位闻上啦,趴那儿闻了半¥

掉啦?

没有。“先生,怎么没掉哪?”“噢!我这药返潮啦,我给你烤烤。”这主意才损哪。拿出来一根鞭杆香来,把它点着。“看着啊!”还让这位瞧着,这位瞪两眼瞅着这炮药,他拿这香往那药上一杵,“嗤啦……”“哎呀!”掉啦。

怎么掉啦?

那还不掉!那火药一着,这位害怕往后一仰,拉弦那头不在桌子腿上拴着吗!愣给揪下来啦。

好家伙!

这位牙是掉啦,再一摸眼眉也没啦。

怎么哪?

让火都给燎去啦。这位说:“哎!你不说拔牙不觉疼吗?”“啊!是呀。我说得明白,不脚(指脚)疼吗?你拔牙,你那脚疼了吗?”“我脚没疼。”“那不就行了吗?”你说这钱花得多窝囊。这叫生意。

您说的这生意真损。

这不损,还有比这更损的。

什么买卖?

有一种卖假药的,特别损,可是他不在都市做,净到乡下去做。

为什么下乡哪?

因为旧社会那个时候的乡下不像现在的乡下。现在的乡下,大部分都有医院、药铺和诊疗所,有病时可以马上请大夫来看。在那个时候,乡下医院、药铺都没有,所以抓药就得上城里来,到城里来请先生一天,送先生一天,连开方带抓药必须得两三天,病人有什么病都得耽误啦,所以这种卖假药的,他们就钻这个空子到乡下去卖,穿得倒挺文明,长袍短褂,有个药箱子他还不背着。

谁背着?

他有个小徒弟,十二三岁的小小子,给他背着药箱子。两个人一进村子口,找个人多的地方,站那儿穷白话。

白话什么?

手里拿个大串铃“哗楞哗楞”直摇,人来多了,他这儿就白话上啦(学外省语音):“众位呀,鄙人就是天下第一针,我的针下去能治百病。”

他是瞎白话?

“腰疼、腿疼、胳膊疼、膀子疼、跑肚拉稀、大肚子痞疾、闹脚气、转腿肚子,我是全治啊!”

嗬!治的可真全科。

白话了半天……

有治病的吗?

你还别说,真有倒霉的。“先生,您是治病的吗?”“啊,治病的。”“先生,您快点进来!我们家有病人。”“好吧。”带着徒弟跟人进屋啦,到屋里一瞧,炕上躺个病人。

男的女的?

是个六岁的小小子,得的是大肚子痞疾。“这个病治过吗?”“治过多少回没见好。”“这叫弹打林中鸟,病治有缘人。跟他们没缘,跟我有缘,这病得扎针。”本家一听高兴啦。

怎么高兴啦?

他外号叫天下第一针,甭问扎针一定有拿手。说:“好,先生,您给扎吧!”他一伸手搁箱子里拿出个针来,这根针倒不长……

一寸?

一尺二。

嗬!

车条。

好家伙!

车条头前磨个尖。这根针一拿出来,这本家就吓一跳。

那还不吓一跳!

“先生!拿这针危险吧?”“危险什么!扎针有穴道,你害怕什么呀!”他拿这针照小孩肚脐眼一使劲,扎进去八寸,这边扎进去那边都露尖啦,本家心里头“噔噔噔”直跳。

好嘛!那还不跳。

这孩子扎针之前老哼哼,这针扎完了不哼哼啦。本家一看这针法是真不错。

大概是止痛啦。

这本家伸手一摸小孩的脑袋,本家乐啦。

乐什么?

没扎针以前,这孩子烧得跟火烧炭儿似的,扎针以后,这孩子不烧啦。

退烧了。

往下又一摸呀,烧是不烧啦……

怎么啦?

都凉啦。掀开一看……

好啦?

死啦!

嗬!那还不死。

一针给扎死啦。本家一看急啦:“先生!您给扎死啦!”“待着!我是治病的先生,我也不是要命鬼呀!一天扎死一个,一年扎死三百六十个,我还能活得起吗?我看看……”掀开一看……

怎么样啦?

是没缘,有缘能给扎死吗?人给扎死啦还不算,这几句话才可气哪。

说什么?

“哼!行啦!这不是人已经死了吗?人活百岁也是一死呀,死了死了,死了拉倒,这回你们就省了钱啦。”

怎么哪?

“甭治啦。”

那还治什么?

“完啦!钱我也不要啦,人哪?你们埋了吧!咱们两便吧。”

怎么?

他要走。

本家能让他走吗?

那哪能让他走。“走?你上哪儿去?你别走,你跟我走吧!”

上哪儿去?

上县里打官司去,也该着,这县里刚转来个知县,这知县一辈子什么也不恨,就恨这卖假药的。

好嘛!让他赶上啦。

知县升堂,带原告一问,这知县气就大啦:“带被告!”把他带上来,知县一看……

这知县说什么?

“这人是你扎死的吗?”他在下边说:“不是。”“你是不是卖假药的?”“不是。”知县越听这气越大:“你怎么不承认?你是干吗的?”“教书的。”知县一听他这是胡说八道,这知县也真有两下子。

怎么有两下子?

知县说:“这么办吧,你不是说你是教书的吗?今天我出个对子上联,你要能对上下联,我放你走,对不上下联,该什么官司,打什么官司。”

嗬!这便宜。

“好,您说吧!”知县说:“无能先生庸医扰人,该打二三十板。”十四个字。他在下边一听乐啦:“这个对上啦!”说:“道旁男子面黄肌瘦,准是五劳七伤。”“胡说!”“那是上火。”“放屁!”“气虚。”“该死!”“我治不了啦!”“干吗的?”“卖假药的!”全说啦,一个上联就全给兜出来啦。

这知县还真有两下子。

“是卖假药的吧?”“是卖假药的。”“人是你扎死的吗?”“啊!是我扎死的。”“这回怎么承认啦?”“不承认也不行啦。”“好!承认啦,站旁边吧!”“把这死孩子抬上来!”

抬上来干吗?

知县要亲自验尸,抬上来知县一看就抖手啦。

怎么哪?

知县一看这孩子不扎也得死。知县跟着本家说:“据我看着,孩子不扎也得死。”你猜本家说什么?

说什么?

“我们早就知道这孩子不扎,连俩钟头也活不了啦,谁叫他赶上了哪?您怎么处理怎么是。我们没关系。”知县说:“好吧,我给你出出气吧。卖假药的!你认打认罚?”“认打怎么的?认罚怎么的?”“认打,乱棍把你打死,给小孩偿命!”“偿命?我的娘啊!我认罚哪?”“认罚游游街吧!把这孩子扛起来,我派人跟着你,见着人你就喊:“我是卖假药的!人是我扎死的,谁有病也别找我啦。'是我管的地方都游到了,我就放你走。”“好吧,我认罚啦。”

哎,这便宜。

这个,也不便宜,你知道他游街那在什么月份?

什么月份?

五黄六月,正是天热的时候,要都游完了得一个多月。

好嘛!这更难受。

这知县派了几名衙役,“嘡!嘡!嘡!”一敲锣,衙门口人就围满啦,都等着看这热闹。他把孩子扛起来,一出门就喊上啦:“众位啊!”

怎么这味啦?

那味能好听吗!“你……们有……病……别找我……呀……我是……卖假药的……这个人就是我扎死的!”嘡!嘡!嘡!

好嘛!真热闹。

扛着遛了有俩钟头,浑身衣裳都让汗湿透啦。回头跟这徒弟说:“徒弟呀!”“做嘛呀?师父。”“有福同享,有罪同受,我扛不动啦,你替我扛会儿行不?”这不要小孩命吗!十二三岁的小小子扛六岁的死孩子,那扛得动吗?

那上哪儿扛动去!

扛不动也得扛。“好。把药箱子给你,把这死孩子给我吧!”小孩接过这死孩子压得直打晃:“众·…..位……呀……”

这味儿更难听啦。

扛了一个来钟头,后边跟的这俩人一看啊!“站下吧!”

干吗让他们站下?

要不站下再有俩钟头又死一个!

怎么呢?

那小孩也得累死。这俩人说:“这事我做主啦,我要把你放了,你还干这个吗?”“大人哪!你要把我放了,我这一辈子也不敢干啦。”“好,要不干啦,把死孩子扔这坑里吧,弄点土埋上,走吧!”就这么把他放啦。他刚搁这个村子到那个村子,把这串铃又拿出来啦,“哗楞……”一摇。

怎么?

又干上啦。“众位呀!”

这味儿又好听啦。

“敝人叫天下第一针,扎针治病,开方子抓药,全不要钱啊!”小徒弟说:“师父,你怎么还治病哪?”“待着!不治病吃什么?”你还别说,又出来这么个倒霉的:“先生,是治病的吗?”“啊,治病的。”“好,先生,我们家有病人。”“好吧。”带着徒弟又进人家屋啦,到里边一看,炕上躺着个病人。

小孩?

不,是个大胖子。

得的什么病?

气鼓。大胖子得气鼓,这家伙那肚子有这么大(用手一比),要上秤也有三四百斤。“这叫弹打林中鸟,病治有缘人,跟他们没缘,这个病得扎针。”小徒弟一听说扎针,那腿肚子就哆嗦开了。

那还不哆嗦。

“好,先生您扎吧!”他一开箱子又拿出一根针来。

还是一尺二?

这个二尺四,是洋车条。

嗬。

这家伙拿过针来,照这大胖子的肚子刚要扎,这本家倒没害怕,那小徒弟“噔”就蹿过去啦,一把就把针头给抓住啦:“师父!你别扎啦!这个再扎死,我可扛不动啦!”

你别挨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