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战关公 - 叶利中口述 张继楼 叶利中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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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教书》(传统相声集) 叶利中 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0

我们给您表演一段相声。

呕!您也是说相声的?

对啦!

不容易呀!

怎么说相声还不容易呀?

得有三个基本条件。

嗳!

第一得口齿伶俐,第二得脑子聪明,第三得念过几天书。

也就是个记问之学。

您别小看这行。

我没小看这行呀!

好汉子不干,赖汉子干不了。

什么叫好汉子不干呀?

大学毕业,外国留洋,他愿意说相声嘛?

没听说过。留洋回国说相声呀!

可赖汉子又干不了。傻子、神经病,叫他们说相声?

……是干不了。

也就是象我们这些人,外表一个一个都跟精灵鬼似的,其实都没念过什么书,才学这行哪!

这倒是实话。

要不怎么说相声人材难找呢!您看全国说相声的比那行人都少。

嗯!是不够用的。

再说,解放前但分家里有碗饭吃,也不让自己孩子学这行。

对!

头一样是不知道是不是材料。再说赚不了多少钱是小,最主要的是受气呀!

嗳!

您看旧社会,那些官僚、地主、军阀、政客给我们起的这个名儿就受不了。

管我们叫什么呀?

有的管我们叫骂大会的,有的管我们叫扯坝子的,有的管我们叫臭说相声的。最有一种人说话气人!

怎么气人?

他管我们叫玩艺。我们挺大的人楞叫玩艺儿,一百多斤的玩意儿,他们怎么玩呀?

没法玩。

他们家要有个喜庆寿事,叫个堂会,“去,给我叫班玩意来!”

不象话。

我们这些玩意就都得去!到那儿得小心的说。忌字呀,老爷的官讳呀,都得留点神。万一不注意,甭说说错了一句话,就算说错了一个字,挨顿臭骂,不给钱是小,说不定就得关您仨月。

什么罪呀?

什么罪呀!他们听着不舒坦,这就是罪。

真是蛮不讲理。

他们要是讲理,就不喊他们叫军阀官僚啦!就拿山东督办,狗肉将军张宗昌来说吧,他一辈子坏事就作尽作绝啦!

呕!

张宗昌老粗出身,连他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一身地痞流氓的习气。他愣能在几年的功夫,从勤务兵爬到山东督办。

是啊!旧社会做人越是无恶不作越有办法。

他当兵的时候,一个月领一块钱的饷;可是他比谁穿的都好,吃的都舒坦。吃、喝、嫖、赌、抽,全来。

钱来得容易嘛!

有一回,张宗昌在赌钱,把钱都输光啦!还想捞梢呀,可没钱啦!当时借也没处去借“他娘的!”一打脑袋,“嗳!”他想出个主意来啦!

什么主意呀?

当当。

呕!当条裤子,当件汗褂?

当宝贝。

嘿!宝贝?指不定又是哪讹来抢来的。

这您可别冤枉好人。一不是讹的,二不是抢的。倒的确是他们屋里头的。

嘿!他们家里还有宝贝。

这宝贝您家也有,不过您犯不着卖它,当它。

是呀?

他用个小木盒子装着,外边把锁一锁,抱着进当铺啦!“当这个。”站柜的过来啦!一看;四四方方的一个小木头盒子,外边上着锁,看这样子准是值钱的东西。

对!宝贝嘛!

自己不敢看,怕看走了眼,赶紧把头柜请过来啦!

头柜眼力好,识货。

头柜过来啦!戴上花镜,看了看小木头盒上着锁,当时就说啦,“您拿钥匙把锁打开我们看看,再跟您说价。”“这是我的传家之宝。传了几辈人啦,钥匙早丢啦!就别看啦!”

啊?别看。不看怎么说价呀?

“这不行,您哪!不看!我们怎么说价呀?”“我就当两百块,少当少赎,少花利钱。论值可就多啦!”“我们怎么喊当票呀?”“你喊宝贝就是啦!”“宝贝?宝贝也不一样呀!是猫眼,是璧玺,是金刚钻?”“那些玩意算什么!我这是金的,活宝。”“金的?金的我们也得过个戥子呀!有多重呀?”“过戥子,那到中。要是跑啦你得赔。”
吆!当的东西还会跑呀!

头柜一想:“哪儿会有会跑的宝贝呀!”“好您哪!跑了我负责赔您,您打开我看看。”

他是真想作这笔买卖。

什么话呢!越多当钱,他越高兴呀!多收利钱呀!

(微笑)嗯!

“你打吧!把锁砸了就是啦!”头柜也真听话,找了把钳子一拧,“格!”锁开啦。把盖一揭,只见“刷”的一道金光,真有二寸多长,浑身金晃晃的,往外就跑。头柜吓了一跳:“要跑!”

啊?跑!

头柜赶紧用手就抓,没抓住,“吱儿”一声,给头柜来了一口,找个洞就钻进去啦!

嘿!真是活宝,还咬人哪!

头柜手也破啦,眼也直啦,活宝也不见啦,可麻烦啦!张宗昌这下得了理啦:“他娘的,我早就说啦,活宝嘛!跑了吧?你可说了你负贵,赔吧!”

吆!这个乱子闯的可不小。

头柜一看事闹大啦,赶紧请老掌柜的吧!

嗯!

把老掌柜的请来啦!俩人一商量,没办法,赔吧!人家先说清楚啦,活宝!金的。头柜也看见是金晃晃的呀!没错。“老总,我们疏忽,我们认赔两百块。”“两百块?那是当,有钱我还赎哪!要是卖,那两百块连条尾巴都买不到。”

要多少?

“一千五。”

啊?

连老掌柜的带头柜,好说歹说的,给了六百块才算了事。

这回张宗昌可赔了本啦!

赔本啦?满是赚的。

不是卖要卖一千五吗?

两毛也没人要。

活宝,金的?

什么活宝呀?耗子!要不怎说您家里也有哪!

啊!耗子?那怎么金晃晃的呀?

那还不容易呀!找个耗子,花两毛钱,买一钱卖大力丸滚衣子用的那种浮金。弄点胶水,把浮金一搅,往耗子身上一刷,金活宝嘛!

呕!耗子就讹六百块呀!

他这还算有良心的哪!

要没良心呢?

要是他给换个猫呀……

呃……那当铺就归他啦!

张宗昌爬上了山东督办以后,那就更不讲理啦!

当然啦!

想什么,霸什么;要什么,占什么。这下他嫌讹诈都麻烦啦!

是呀!

不但他不讲理,他一家子都跟着作威作福。

呕!

有回给他爸爸做寿:七十岁。

整寿。

把北京、上海戏曲界的名角都给叫去啦!

听听,给叫去啦!

旦角行的有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徐碧云、筱翠花。老生行的有余叔岩、马连良、高庆奎、谭富英、时慧宝。武生行的有杨小楼、孙毓坤、李吉瑞、尚和玉、小达子。花脸行的有金少山、郝寿臣、侯喜瑞。小花脸有肖长华、马富禄、慈瑞泉。连上海的盖五爷、周信芳全去啦!

嘿!全是名角。

唱三天堂会戏,不卖票,凭请帖入场。

呕!

可巧那年我正在济南说相声呐。我听到这个信,这么好的戏,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能不听呀!

那是呀!

我把当天的买卖都搁下啦!

为听戏连相声都不说啦!

我到了张宗昌公馆门口呀!往里就走。

楞闯。

四个马弁把我拦住啦!

没法不拦住。

“干啥的?”我说:“哈哈!说相声的。”“你想干啥?”“我想听戏。”“请帖呢?”我一摸口袋:“请帖没有,我有张当票。”

当票管什么用!

“走!”

得!进不去啦吧!

前台进不去走后台。

对啦!后台好混。

那天后台也紧,也有两马弁把门。

后台也进不去!

里边都打闹台啦!“崩都噜,吭采,吭采……”……吆!急的我直出汗。

至于吗?

我正在没咒念哪!这么个时候来辆小汽车。从汽车上下来人,头一个下来的提着个靴包;第二个下来的抱着个画脸盒子,扛着把子,第三个下来的足有七尺多高,穿着纺绸大褂,我一看认识。

谁呀?

金少山,金三爷。

呕!您认识金少山?

我认识他,他可不认识我。

那有什么用呀!

我一叫三大爷!金少山不认识我他也得认识。

怎么?

我尊称他一辈呀!

好嘛!

“不敢当,不敢当!恕我眼花,您贵姓?”“您把我忘啦!咱们爷俩不是在北京见过面吗?”

您跟金少山在北京哪儿见过面呀?

不就在西单牌楼长安大戏院嘛!

呕!在后台见过面?

不!他在台上,我在台下。

啊?看戏见面呀!

我冲着第一个下来的人说:“来来来,大哥,您一人拿两样多累的慌!来,我帮您拿一样。”

哎哎哎,您管这个干什么呀?

您不懂不是!我扛着把子,跟金少山到门口,两马弁一看我,我一指把子;“嗯!”

瞧这份德行!

我进去啦!

呕!混进去啦!

到了后台,我把把子交给金少山跟包的,赶紧往下场门就跑!扒着台帘一看呀:嘿!就这头出戏就没地看去。

什么戏呀?

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古城会斩蔡阳。

好戏。

小达子唱的关羽,钱金福唱的蔡阳,侯喜瑞唱的张飞唢呐腔,足够一字调,连唱带打,真叫好!

本来嘛!

台底下这个叫好啊!

瞧瞧!

全都叫好,就一个人直瞪眼。

谁呀?

第一排当中间,沙发上坐着个小老头!长里够三尺五,横着到有二尺八。

呕!柿饼子形呀!

脑袋长的跟青果差不了多少。的溜圆的耗子眼睛,蒜头的鼻子,扇风的耳朵,薄片子嘴,碎芝麻牙。七根朝上,八根朝下,十五根狗蝇胡子。要多不是人样,有多不是人样。

这是谁呀?

张宗昌的爸爸。

呕!老寿星。

看了半天他也没看懂。他急啦!“马弁。”“伺候老太爷。”“到后台把他们管事人叫一个来。”“!”——马弁赶紧到后台。

注:文中学张宗昌、马弁、老太爷讲话,都用山东口音。

嗯!

“谁是管事人?”管事的过来啦!“什么事?您哪!”“我们老太爷叫你。”“是!您哪!”——管事的跟着马弁到前台来啦!

呕!

“老太爷!您有什么吩咐呀?”“什么吩咐!我问问你,刚才唱的那是什么戏呀?”

合着连什么戏都不知道。

“老太爷!那出是千里走单骑,关公过五关斩六将,古城会斩蔡阳。”

对!

“什么?关公过五关斩六将,关公杀了几个人呀?”“杀了六个。”“这关公是哪儿的人呀?”“关公是山西蒲州人。”“混蛋!”

骂上啦!

“关公是山西人,他奉了谁的命令跑俺山东杀人来啦?”

啊?

“这……哈哈,这不用奉命令呀!”“不奉命令就杀人,他要造反呀!”

谁要造反呀?

“我也没听说过有个关公,我就知道俺山东有个秦琼。到底是秦琼本事大还是关公本事大?”

这是哪跟哪儿呀?

“这……他们没试过。”“叫他们俩试试。”

那怎么试呀?

“叫他们再唱一出!”“唱什么呀?”“叫他唱一出秦琼大战关公。”“他……卜,这……这没法唱呀!”“叫秦琼把关公打败了咱们就算完啦!要不然我不但不给钱,还要枪毙几个。”

吆!

军阀不讲理嘛!他说不给钱就不给钱。他枪毙个人跟抹个臭虫似的!

是那么个社会嘛!

管事的没办法呀!赶紧跑到后台啦!小达子刚要卸,管事的说:“李老板,您先别卸,刚才那出走单骑,老太爷挑了眼啦!”小达子一听:“挑了眼啦?我一句都没唱错呀!怎么挑了眼了呢?”

是呀!

“他说关公到山东要造反呀!”“啊?”“他不知道有个关公,他就知道山东有个秦琼,您再唱一出吧!”“唱什么呀?”“唱出秦琼大战关公。”“这……这我没法唱呀!”

本来没法唱嘛!

“没有这出戏我怎么唱呀!”“您不唱不行呀!他不但不给钱,还要枪毙人。”“吆!”“您辛苦辛苦吧!咱们都是北京来的!别说枪毙人,他不给钱咱们就受不了呀!怎么回家呀!”

对啦!没盘费呀!

“没有这出戏我怎么唱呀?”“现编吧!反正他也不懂戏,上去报个名,跟秦琼打俩回合,给秦琼打败了就算完啦!”

这叫什么玩艺呀?

没法呀!就这么办吧!找了个唱老生的时慧宝,管事的死说活说的将就扮了个秦琼。管事知会场面打四击头上关公。打鼓的问什么戏,“什么戏呀?”“秦琼大战关公。”“啊?秦琼战关公,没听说过。”

是新鲜。

“怎么打呀?”“我叫您怎么打,您就怎么打。打四击头上关公。关公半拉圆场上秦琼,起急急风开打。”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就那么办吧!”打鼓的起四击头:“仓仓采,答八,仓采仓。”一亮相关公出来啦!马上台底下来个满堂好儿!

本来好嘛!

大家交头接耳:“张厅长!怎么样?我说接着唱不是!古城会带训弟。”

错想啦!

关公半拉圆场,秦琼出来啦!台底下一看:“啊?张飞喝醉啦!怎么没画脸就出来啦!”

那是张飞吗?那是秦琼呀!

“别嚷嚷!你怎么知道是训弟呀?战长沙收黄忠。这……这也不对呀!黄忠戴白胡子呀?这位怎么戴黑胡子呀?黄忠使刀,这位怎么使锏呀?”

得!把秦琼又当黄忠啦!

“别忙,听听他们报名吧!”“俺关羽。”“俺秦琼。”“吆!这是哪跟哪儿呀?”

是有点乱!

“对面来的敢是关公?”“对面来的敢是秦琼?”着打。起急急风。“吮采采采……”过来过去,鼻子①瞒头②把关公打败啦!台底下这气呀!

①②:京戏武把子里的行话。

没法不气!

张宗昌他爸爸可高兴啦:“好啊,好啊!还是俺山东秦琼本事大呀!”

嗨!

二场又上来啦!“你往哪里走?”“吭采吭采吭采……”又把关公打败啦!唱了两场哑巴戏,小达子跟时慧宝到后台一合计:“大哥!”“呃,兄弟!”“咱们这不叫一出戏呀!”“怎么?”“一句没唱,哑巴戏呀!”“没这出戏咱们唱什么呀?”

是呀!

“台上现找词,凑合下来就完啦!别受罪啦!”

好嘛!

第三场上来啦!秦琼刚要打关公,小达子用刀一架:“秦琼哪!”

起摇板。

(唱)“你在唐朝我在汉,你苦苦的追我为哪般?”

嘿!

他一唱不要紧呀,把时慧宝鼻子都给气歪啦!心里的话:“我要追你,是张宗昌他爸爸叫我追你呀!”

啊?

时慧宝一生气也来了两句:“你且听了!”“吭啷采来得,吭啷采来,吭啷采来得吭。”

钮丝。

(唱)“叫你战来你就战,你若不战——他用手向老头一指——他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