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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教书》(传统相声集) 叶利中 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0
乙 我们给您表演一段相声。
甲 呕!您也是说相声的?
乙 对啦!
甲 不容易呀!
乙 怎么说相声还不容易呀?
甲 得有三个基本条件。
乙 嗳!
甲 第一得口齿伶俐,第二得脑子聪明,第三得念过几天书。
乙 也就是个记问之学。
甲 您别小看这行。
乙 我没小看这行呀!
甲 好汉子不干,赖汉子干不了。
乙 什么叫好汉子不干呀?
甲 大学毕业,外国留洋,他愿意说相声嘛?
乙 没听说过。留洋回国说相声呀!
甲 可赖汉子又干不了。傻子、神经病,叫他们说相声?
乙 ……是干不了。
甲 也就是象我们这些人,外表一个一个都跟精灵鬼似的,其实都没念过什么书,才学这行哪!
乙 这倒是实话。
甲 要不怎么说相声人材难找呢!您看全国说相声的比那行人都少。
乙 嗯!是不够用的。
甲 再说,解放前但分家里有碗饭吃,也不让自己孩子学这行。
乙 对!
甲 头一样是不知道是不是材料。再说赚不了多少钱是小,最主要的是受气呀!
乙 嗳!
甲 您看旧社会,那些官僚、地主、军阀、政客给我们起的这个名儿就受不了。
乙 管我们叫什么呀?
甲 有的管我们叫骂大会的,有的管我们叫扯坝子的,有的管我们叫臭说相声的。最有一种人说话气人!
乙 怎么气人?
甲 他管我们叫玩艺。我们挺大的人楞叫玩艺儿,一百多斤的玩意儿,他们怎么玩呀?
乙 没法玩。
甲 他们家要有个喜庆寿事,叫个堂会,“去,给我叫班玩意来!”
乙 不象话。
甲 我们这些玩意就都得去!到那儿得小心的说。忌字呀,老爷的官讳呀,都得留点神。万一不注意,甭说说错了一句话,就算说错了一个字,挨顿臭骂,不给钱是小,说不定就得关您仨月。
乙 什么罪呀?
甲 什么罪呀!他们听着不舒坦,这就是罪。
乙 真是蛮不讲理。
甲 他们要是讲理,就不喊他们叫军阀官僚啦!就拿山东督办,狗肉将军张宗昌来说吧,他一辈子坏事就作尽作绝啦!
乙 呕!
甲 张宗昌老粗出身,连他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一身地痞流氓的习气。他愣能在几年的功夫,从勤务兵爬到山东督办。
乙 是啊!旧社会做人越是无恶不作越有办法。
甲 他当兵的时候,一个月领一块钱的饷;可是他比谁穿的都好,吃的都舒坦。吃、喝、嫖、赌、抽,全来。
乙 钱来得容易嘛!
甲 有一回,张宗昌在赌钱,把钱都输光啦!还想捞梢呀,可没钱啦!当时借也没处去借“他娘的!”一打脑袋,“嗳!”他想出个主意来啦!
乙 什么主意呀?
甲 当当。
乙 呕!当条裤子,当件汗褂?
甲 当宝贝。
乙 嘿!宝贝?指不定又是哪讹来抢来的。
甲 这您可别冤枉好人。一不是讹的,二不是抢的。倒的确是他们屋里头的。
乙 嘿!他们家里还有宝贝。
甲 这宝贝您家也有,不过您犯不着卖它,当它。
乙 是呀?
甲 他用个小木盒子装着,外边把锁一锁,抱着进当铺啦!“当这个。”站柜的过来啦!一看;四四方方的一个小木头盒子,外边上着锁,看这样子准是值钱的东西。
乙 对!宝贝嘛!
甲 自己不敢看,怕看走了眼,赶紧把头柜请过来啦!
乙 头柜眼力好,识货。
甲 头柜过来啦!戴上花镜,看了看小木头盒上着锁,当时就说啦,“您拿钥匙把锁打开我们看看,再跟您说价。”“这是我的传家之宝。传了几辈人啦,钥匙早丢啦!就别看啦!”
乙 啊?别看。不看怎么说价呀?
甲 “这不行,您哪!不看!我们怎么说价呀?”“我就当两百块,少当少赎,少花利钱。论值可就多啦!”“我们怎么喊当票呀?”“你喊宝贝就是啦!”“宝贝?宝贝也不一样呀!是猫眼,是璧玺,是金刚钻?”“那些玩意算什么!我这是金的,活宝。”“金的?金的我们也得过个戥子呀!有多重呀?”“过戥子,那到中。要是跑啦你得赔。”
乙 吆!当的东西还会跑呀!
甲 头柜一想:“哪儿会有会跑的宝贝呀!”“好您哪!跑了我负责赔您,您打开我看看。”
乙 他是真想作这笔买卖。
甲 什么话呢!越多当钱,他越高兴呀!多收利钱呀!
乙 (微笑)嗯!
甲 “你打吧!把锁砸了就是啦!”头柜也真听话,找了把钳子一拧,“格!”锁开啦。把盖一揭,只见“刷”的一道金光,真有二寸多长,浑身金晃晃的,往外就跑。头柜吓了一跳:“要跑!”
乙 啊?跑!
甲 头柜赶紧用手就抓,没抓住,“吱儿”一声,给头柜来了一口,找个洞就钻进去啦!
乙 嘿!真是活宝,还咬人哪!
甲 头柜手也破啦,眼也直啦,活宝也不见啦,可麻烦啦!张宗昌这下得了理啦:“他娘的,我早就说啦,活宝嘛!跑了吧?你可说了你负贵,赔吧!”
乙 吆!这个乱子闯的可不小。
甲 头柜一看事闹大啦,赶紧请老掌柜的吧!
乙 嗯!
甲 把老掌柜的请来啦!俩人一商量,没办法,赔吧!人家先说清楚啦,活宝!金的。头柜也看见是金晃晃的呀!没错。“老总,我们疏忽,我们认赔两百块。”“两百块?那是当,有钱我还赎哪!要是卖,那两百块连条尾巴都买不到。”
乙 要多少?
甲 “一千五。”
乙 啊?
甲 连老掌柜的带头柜,好说歹说的,给了六百块才算了事。
乙 这回张宗昌可赔了本啦!
甲 赔本啦?满是赚的。
乙 不是卖要卖一千五吗?
甲 两毛也没人要。
乙 活宝,金的?
甲 什么活宝呀?耗子!要不怎说您家里也有哪!
乙 啊!耗子?那怎么金晃晃的呀?
甲 那还不容易呀!找个耗子,花两毛钱,买一钱卖大力丸滚衣子用的那种浮金。弄点胶水,把浮金一搅,往耗子身上一刷,金活宝嘛!
乙 呕!耗子就讹六百块呀!
甲 他这还算有良心的哪!
乙 要没良心呢?
甲 要是他给换个猫呀……
乙 呃……那当铺就归他啦!
甲 张宗昌爬上了山东督办以后,那就更不讲理啦!
乙 当然啦!
甲 想什么,霸什么;要什么,占什么。这下他嫌讹诈都麻烦啦!
乙 是呀!
甲 不但他不讲理,他一家子都跟着作威作福。
乙 呕!
甲 有回给他爸爸做寿:七十岁。
乙 整寿。
甲 把北京、上海戏曲界的名角都给叫去啦!
乙 听听,给叫去啦!
甲 旦角行的有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徐碧云、筱翠花。老生行的有余叔岩、马连良、高庆奎、谭富英、时慧宝。武生行的有杨小楼、孙毓坤、李吉瑞、尚和玉、小达子。花脸行的有金少山、郝寿臣、侯喜瑞。小花脸有肖长华、马富禄、慈瑞泉。连上海的盖五爷、周信芳全去啦!
乙 嘿!全是名角。
甲 唱三天堂会戏,不卖票,凭请帖入场。
乙 呕!
甲 可巧那年我正在济南说相声呐。我听到这个信,这么好的戏,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能不听呀!
乙 那是呀!
甲 我把当天的买卖都搁下啦!
乙 为听戏连相声都不说啦!
甲 我到了张宗昌公馆门口呀!往里就走。
乙 楞闯。
甲 四个马弁把我拦住啦!
乙 没法不拦住。
甲 “干啥的?”我说:“哈哈!说相声的。”“你想干啥?”“我想听戏。”“请帖呢?”我一摸口袋:“请帖没有,我有张当票。”
乙 当票管什么用!
甲 “走!”
乙 得!进不去啦吧!
甲 前台进不去走后台。
乙 对啦!后台好混。
甲 那天后台也紧,也有两马弁把门。
乙 后台也进不去!
甲 里边都打闹台啦!“崩都噜,吭采,吭采……”……吆!急的我直出汗。
乙 至于吗?
甲 我正在没咒念哪!这么个时候来辆小汽车。从汽车上下来人,头一个下来的提着个靴包;第二个下来的抱着个画脸盒子,扛着把子,第三个下来的足有七尺多高,穿着纺绸大褂,我一看认识。
乙 谁呀?
甲 金少山,金三爷。
乙 呕!您认识金少山?
甲 我认识他,他可不认识我。
乙 那有什么用呀!
甲 我一叫三大爷!金少山不认识我他也得认识。
乙 怎么?
甲 我尊称他一辈呀!
乙 好嘛!
甲 “不敢当,不敢当!恕我眼花,您贵姓?”“您把我忘啦!咱们爷俩不是在北京见过面吗?”
乙 您跟金少山在北京哪儿见过面呀?
甲 不就在西单牌楼长安大戏院嘛!
乙 呕!在后台见过面?
甲 不!他在台上,我在台下。
乙 啊?看戏见面呀!
甲 我冲着第一个下来的人说:“来来来,大哥,您一人拿两样多累的慌!来,我帮您拿一样。”
乙 哎哎哎,您管这个干什么呀?
甲 您不懂不是!我扛着把子,跟金少山到门口,两马弁一看我,我一指把子;“嗯!”
乙 瞧这份德行!
甲 我进去啦!
乙 呕!混进去啦!
甲 到了后台,我把把子交给金少山跟包的,赶紧往下场门就跑!扒着台帘一看呀:嘿!就这头出戏就没地看去。
乙 什么戏呀?
甲 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古城会斩蔡阳。
乙 好戏。
甲 小达子唱的关羽,钱金福唱的蔡阳,侯喜瑞唱的张飞唢呐腔,足够一字调,连唱带打,真叫好!
乙 本来嘛!
甲 台底下这个叫好啊!
乙 瞧瞧!
甲 全都叫好,就一个人直瞪眼。
乙 谁呀?
甲 第一排当中间,沙发上坐着个小老头!长里够三尺五,横着到有二尺八。
乙 呕!柿饼子形呀!
甲 脑袋长的跟青果差不了多少。的溜圆的耗子眼睛,蒜头的鼻子,扇风的耳朵,薄片子嘴,碎芝麻牙。七根朝上,八根朝下,十五根狗蝇胡子。要多不是人样,有多不是人样。
乙 这是谁呀?
甲 张宗昌的爸爸。
乙 呕!老寿星。
甲 看了半天他也没看懂。他急啦!“马弁。”“伺候老太爷。”“到后台把他们管事人叫一个来。”“!”——马弁赶紧到后台。
注:文中学张宗昌、马弁、老太爷讲话,都用山东口音。
乙 嗯!
甲 “谁是管事人?”管事的过来啦!“什么事?您哪!”“我们老太爷叫你。”“是!您哪!”——管事的跟着马弁到前台来啦!
乙 呕!
甲 “老太爷!您有什么吩咐呀?”“什么吩咐!我问问你,刚才唱的那是什么戏呀?”
乙 合着连什么戏都不知道。
甲 “老太爷!那出是千里走单骑,关公过五关斩六将,古城会斩蔡阳。”
乙 对!
甲 “什么?关公过五关斩六将,关公杀了几个人呀?”“杀了六个。”“这关公是哪儿的人呀?”“关公是山西蒲州人。”“混蛋!”
乙 骂上啦!
甲 “关公是山西人,他奉了谁的命令跑俺山东杀人来啦?”
乙 啊?
甲 “这……哈哈,这不用奉命令呀!”“不奉命令就杀人,他要造反呀!”
乙 谁要造反呀?
甲 “我也没听说过有个关公,我就知道俺山东有个秦琼。到底是秦琼本事大还是关公本事大?”
乙 这是哪跟哪儿呀?
甲 “这……他们没试过。”“叫他们俩试试。”
乙 那怎么试呀?
甲 “叫他们再唱一出!”“唱什么呀?”“叫他唱一出秦琼大战关公。”“他……卜,这……这没法唱呀!”“叫秦琼把关公打败了咱们就算完啦!要不然我不但不给钱,还要枪毙几个。”
乙 吆!
甲 军阀不讲理嘛!他说不给钱就不给钱。他枪毙个人跟抹个臭虫似的!
乙 是那么个社会嘛!
甲 管事的没办法呀!赶紧跑到后台啦!小达子刚要卸,管事的说:“李老板,您先别卸,刚才那出走单骑,老太爷挑了眼啦!”小达子一听:“挑了眼啦?我一句都没唱错呀!怎么挑了眼了呢?”
乙 是呀!
甲 “他说关公到山东要造反呀!”“啊?”“他不知道有个关公,他就知道山东有个秦琼,您再唱一出吧!”“唱什么呀?”“唱出秦琼大战关公。”“这……这我没法唱呀!”
乙 本来没法唱嘛!
甲 “没有这出戏我怎么唱呀!”“您不唱不行呀!他不但不给钱,还要枪毙人。”“吆!”“您辛苦辛苦吧!咱们都是北京来的!别说枪毙人,他不给钱咱们就受不了呀!怎么回家呀!”
乙 对啦!没盘费呀!
甲 “没有这出戏我怎么唱呀?”“现编吧!反正他也不懂戏,上去报个名,跟秦琼打俩回合,给秦琼打败了就算完啦!”
乙 这叫什么玩艺呀?
甲 没法呀!就这么办吧!找了个唱老生的时慧宝,管事的死说活说的将就扮了个秦琼。管事知会场面打四击头上关公。打鼓的问什么戏,“什么戏呀?”“秦琼大战关公。”“啊?秦琼战关公,没听说过。”
乙 是新鲜。
甲 “怎么打呀?”“我叫您怎么打,您就怎么打。打四击头上关公。关公半拉圆场上秦琼,起急急风开打。”
乙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甲 “就那么办吧!”打鼓的起四击头:“仓仓采,答八,仓采仓。”一亮相关公出来啦!马上台底下来个满堂好儿!
乙 本来好嘛!
甲 大家交头接耳:“张厅长!怎么样?我说接着唱不是!古城会带训弟。”
乙 错想啦!
甲 关公半拉圆场,秦琼出来啦!台底下一看:“啊?张飞喝醉啦!怎么没画脸就出来啦!”
乙 那是张飞吗?那是秦琼呀!
甲 “别嚷嚷!你怎么知道是训弟呀?战长沙收黄忠。这……这也不对呀!黄忠戴白胡子呀?这位怎么戴黑胡子呀?黄忠使刀,这位怎么使锏呀?”
乙 得!把秦琼又当黄忠啦!
甲 “别忙,听听他们报名吧!”“俺关羽。”“俺秦琼。”“吆!这是哪跟哪儿呀?”
乙 是有点乱!
甲 “对面来的敢是关公?”“对面来的敢是秦琼?”着打。起急急风。“吮采采采……”过来过去,鼻子①瞒头②把关公打败啦!台底下这气呀!
①②:京戏武把子里的行话。
乙 没法不气!
甲 张宗昌他爸爸可高兴啦:“好啊,好啊!还是俺山东秦琼本事大呀!”
乙 嗨!
甲 二场又上来啦!“你往哪里走?”“吭采吭采吭采……”又把关公打败啦!唱了两场哑巴戏,小达子跟时慧宝到后台一合计:“大哥!”“呃,兄弟!”“咱们这不叫一出戏呀!”“怎么?”“一句没唱,哑巴戏呀!”“没这出戏咱们唱什么呀?”
乙 是呀!
甲 “台上现找词,凑合下来就完啦!别受罪啦!”
乙 好嘛!
甲 第三场上来啦!秦琼刚要打关公,小达子用刀一架:“秦琼哪!”
乙 起摇板。
甲 (唱)“你在唐朝我在汉,你苦苦的追我为哪般?”
乙 嘿!
甲 他一唱不要紧呀,把时慧宝鼻子都给气歪啦!心里的话:“我要追你,是张宗昌他爸爸叫我追你呀!”
乙 啊?
甲 时慧宝一生气也来了两句:“你且听了!”“吭啷采来得,吭啷采来,吭啷采来得吭。”
乙 钮丝。
甲 (唱)“叫你战来你就战,你若不战——他用手向老头一指——他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