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事会 - 高英培表演相声精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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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英培表演相声精品集》 王文章主编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03-11

您倒好哇?家里都好?都谁好?

你问谁啊?

我想不起问谁了。老爷子好?你的爸爸他老人家……

我爸爸过去了。

过去了?往哪边儿去了?刚才走过去的那位就是?

我爸爸下世了。

噢,卖萝卜去了。

下菜市呀?黄金入柜了。

黄金入柜(手比划),噢,把你爸爸攒起来了。

我攒那个干吗?

有几个富裕呀。

我存那个干吗?我爸爸入土了。

噢,种起来了。

有种爸爸的吗?

好啊,正种啊。别心疼种子,撒密着点儿。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种荞麦。经一场大雨,一出芽,一田蔓儿,结一地的小爸爸,都这么高(比划)。您手勤着点儿,多拔拔草,多间间苗儿。

什么叫间苗啊?

您瞧哪,三个长到一块儿了,那俩长到一块儿了,拔下俩来,留一个,您看哪个长得好,个子大的留下;有脑袋歪、鼻子瘪的,把他拔下来。拔下来的这些小爸爸,您要是不愿意要……

那就给你送去。

我也不要。

简直全不懂,我爸爸没了。

没了?找哇!

我哪儿找去?

您登报哇。寻人小广告,或者您在街上贴告白条。

我怎么写呀?

我给你出个词。

噢,你有这词?

我也没有,我给你编个词。上写寻人,人字冲上倒写着。

干吗?倒写着?

人到(倒)了嘛,图这个吉利。下边写:“告白敬启者,窃闻忠不顾身,孝不顾耻,忠则尽命,孝当竭力,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禽兽尚知念父母,又何况,三年鞠养,十月勤劳,为人岂能忘怀双亲。鄙人×××幼读诗书,粗知仪礼,耿耿此心,未尝忘怀,昨晚,偶不留神,走失亲爹一个……”

咳!干吗还亲爹一个?

是亲的不是?

是呀。

那您就写亲爹。“当时呈报该管公安局通传查找外,特登报端,倘有四方仁人君子,知其下落,将我全爹送回。”(此句突出)

干吗还全爹呀?

当然得要全的了。缺须短尾,没水牙,没抱爪(腿),那您就别要啦。

那是我爸爸吗?

大蛐蛐儿。

那像话吗!

就写全爹。“将我全爹送回,酬洋一百元,通风报信者,酬洋五十元,酬金以待,决不食言。鄙人×××谨白。”最好详细点,贴个相片。你可别马马虎虎,省事就是费事,你图省事,“×××丢爸爸一个,七十来岁,有人送到家去酬洋一百元。”倒霉了,什么事儿呀?送一个给一百块,这个时候,用钱的人多了,管他是不是呢?哪天都送几个去,你瞧,叫你哥哥多为难,留哪个,不留哪个?

我都送你们家去。什么也不懂!这么大个人,死了懂不懂?

干吗我不懂?

懂你跟这儿装糊涂?

谁装糊涂?是你装糊涂。我装糊涂?

我怎么倒装糊涂?

你爸爸死了我能不知道吗?

噢,你知道哇。

你爸爸死在北京了,这棚白事是我着手办的,我花了多少钱不提,我受多大累你知道吗?你见面没道过谢,一字没提过,你还说我爸爸过去了、下世了。谁装糊涂呀?

这个你可得原谅我,因为我不知道,我爸爸死的时候,我没在家,你这挑眼挑得对。

哎呀,嫂子。

哎,像话吗,怎么叫嫂子?

我跟你叫大哥,哥哥嫂子不一样吗?

那也不行。

我怎么能挑您的眼呀,我怎么能不满意呀,咱们是自己兄弟,您的老家儿如同我的父母一样,我应当这么办。我那年正在北京,您爸爸病得厉害,您没在家,您应誓了。

我让汽车轧死了。

您应了点事,您出外了。

我那年在哈尔滨,我回不来。

对,家里没人,就是你哥哥一个人,那年你们老三也没在北京。

嗯,他在张家口哪。

我一瞧你父亲这病,我心说准活不了,我可不是恨他,我一瞧你爸爸改了模样了,腮帮子也吮了,脸儿也绿了,脖子也细了,比我还瘦(学要死捯气的样子)。赶紧给你们老三打电话。老三进门一瞧,哟,怎么都这样了,给他请大夫去吧。你爸爸说甭请大夫,你们哥仨呀,好好孝顺你妈。不说话了,一瞧哇,你爸爸咽气了,去世了,亡故了,不在了,没了,没有了;完了,完事了,完事大吉了;吹了,吹灯了,吹灯拔蜡了;哽儿了,哽儿屁了,哽儿屁着凉了;撂了,撂了挑子了;皮了,皮两张了,士了,士点了;无常了,无常道万事休了;俩六一幺眼猴了。

哪这么多废话,你就说死了不得了嘛!

我过去一瞧,哟,整个人都死了。

废话,没有死一半活一半的。

老三当时就跪在那儿,“咱爸爸呀……”“老三干吗干吗?”

你干吗拦着他?

我不让他哭。

怎么不让他哭啊?

我怕你们老太太听见,那时你母亲正闹病,老太太一听这屋里都哭了,她一着急,甭说死了,要背过气去怎么办?

对,应当拦着。

我拦他一个人可以啊,这么多人我拦得住吗?连孩子带大人一通连哭带喊,可巧你们大姐来了。

我们大姑奶奶。

那年你们大姐就四十来岁了,又挺胖的身子,她在西城住,听说老爷子病得厉害,坐车从西城赶到东城来,下车进门儿到院子里一听,北屋里都哭了,准知老头儿完了。你们大姐一进院子就放声大哭。(学驴叫,一长二三短,三长四五短)(躲开乙)

我们大姐是驴呀?

不是,你大姐一进后院,那驴正叫唤。

怎么这么巧哇?!

我说:“咱们别乱,咱们哥儿几个商量商量,咱们这白事怎么办?”你们大哥说:“那怎么办,反正咱们穷人别富葬,富人别穷埋,完了事咱们哥几个还得过哪。”

他打算省钱。

是呀,是他憋着分家哪。打老头一有病,他就贴条啦,箱子、柜子,一切家具都编上号,完了事好分点。老三说:“穷人不可富葬干吗?富人不可穷埋干吗?所有这些财产都发送老爷子,连房子都卖了,都是老头挣的,谁也甭惦着。”

老三倒挺孝顺。

那是呀,他敢说呀,他两口子挣钱,就一个孩子,你们大哥行吗?六七个孩子,生活挺困难的。老三说:“要分家也行,我那份不要,添到白事里头。”

好。

大哥说:“你准是这么孝顺吗?这是干什么呢?当着亲友们显你孝顺,早干什么去了呢?装这份孙子。”

嚯,大哥骂街。

老三说:“哎,大哥大哥,你怎么骂街呀?我怎么会装孙子呢?我要装孙子您是什么呢?”

哼,真不吃亏。

你们老三够多坏,明明说你哥哥也是孙子。

你就别找补了。

您说我怎么办。

你应当劝劝。

我不能给劝,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我一搭茬儿,哥俩倒打起来了。可我又好咂滋味儿,大哥骂你们老三装孙子,老三翘脖子说你哥哥也是孙子,我一想你们哥仨呢,那哥俩都是孙子,(回头看乙一眼)你行二那就甭说了。

我也是孙子。有你这么传信儿的吗?

我是咂这滋味儿。

你这咂滋味儿,就是孙子。

您说我应当怎么办?

你应当给劝劝。

“得得得,大哥老三少说一句,谁再多废话,我是儿子。”

我们哥仨都是孙子,你是儿子,有你这么起誓的吗?谁再废话,你也是孙子。

对,谁再废话我也蹲着。

什么叫蹲着?你也是孙子。

我不起誓。——干吗?我说大哥、老三你打算省钱,你打算露脸,我给办既要省钱又要露脸,我给办。

噢,这棚白事是你给办的?

我净能办也不行,还是你们爷几个的人缘儿。老爷子生前的朋友很多,总算这棚白事你们老人家露脸了,也算对得起老爷子,您这一辈子真是为家为业,操劳过度,以致您年老气衰,精神衰弱,心脏之症,痛觉剧烈,经北京著名医学专家肖龙友、孔伯华、汪凤春、杨浩如、施金墨各大名医临床会诊,结果是医药对怹无效,于1944年12月4日他老人家与世长辞,够奔西方极乐世界去了。

咳,就是他死了。

怹这一死呀,轰动了北京城各界亲友,送来花圈挽联不计其数,你父亲这口棺材可太好了。

哪买的?

前门外西珠市口万益祥木厂买的材料,叫金丝楠,原价卖一万块钱,听说你父亲用,人家收了七千五百块钱,简直半卖半送。入殓的时候请了四十多个吹锅手。

吹锅手哇?

那叫什么?

吹鼓手。

奏大乐,这叫入响殓,几个人一抬你爸爸尸首,你哥哥过去一抱头。

对,长子抱头。白事会

走,起家伙。(学散戏时的吹腔)

好嘛,散戏啦。

入殓嘛。

入殓是吹这个吗?

反正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什么牌子。

不知就别吹。

你父亲这身装裹太讲究啦。

穿的什么呀?

全身道服。整部金钢经、陀罗经被。禅、道、番、尼,十六棚经。北京佛教会、居士林的居士给你爸爸转咒。出殡那天是晚殡早出。

干吗早出呀?

这殡大呀!由杠夫二十四名,将经棺请出门外,上小杠四十八杠,后换大罩八十人杠,杠夫满都红缨帽、绿甲衣、剃头、洗澡、穿靴子、满穿套裤,经棺大罩是大红缎子,头里绣斗大金福字,周围是寿字,其余是五福捧寿,棺材头里有开路鬼、打路鬼,英雄、斗志百鹤图,有方弼方相、哼哈二将、纸糊石碑一座,地藏文武判,满都一丈四尺高,有秦琼、敬德、神荼、郁垒四大门神,有羊角哀、左伯桃、伯夷、叔齐,称为四贤,有华北乐队一堂,有松鹤、松鹿、松亭子、松伞、松幡、松轿子,花伞、花幡、花轿子,金瓜月斧朝天镫,英鼓、英幡、英照英,肃静、回避牌一样五十对,黄缎子绣花伞一堂,上绣金福字,有飞龙旗、飞凤旗、飞虎旗、飞豹旗、飞镖旗、飞熊旗、飞鱼旗、飞鳌旗,四对秀幡、八对香伞,有尼姑二十名、道姑二十名、北京大中小学生四百多名,童子雪柳一百五十名,小楠二十对,花圈四百对,挽联四百多,中有影亭一座,上面摆着你爸爸的相片。

我爸爸就这模样儿?

画家没画好。棺材后面有二十多辆洋马车,满挂着白布帘儿,里边坐的是家属亲眷,跟着送殡,东城迺兹府出来,走王府井大街、东长安街,过天安门往南,进前门到永定门,到永定门巷子行礼,亲友们挡驾请回啦,大杠给小杠,八个人抬着棺材出永定门,把这八个人给累的,转了一天一夜,实在没办法又给抬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

没找着坟地。

没坟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