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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立名目》牛群 李培森著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1987
甲 (始终说山东方言)同志啊,跟您打听个事儿。
乙 什么事儿啊?
甲 您是领导不?
乙 领导?
甲 您是不?
乙 不是。
甲 您太谦虚咧!
乙 这我谦虚什么!
甲 你真不是领导?
乙 真不是。
甲 你这胖乎乎的,怎么不是领导呢?
乙 噢,胖就是领导哇?
甲 没人选你?
乙 我也没那能力。
甲 没那体力?噢,说半天你是老干部让位呀!哎呀!这是嘛境界!了不起呀!您可别笑话俺,俺眼神儿不好,俺还真没看出来你是老干部,您长的面嫩,您今年五十几咧?
乙 这眼神儿是差点儿,我今年三十八岁。
甲 你看是不是,不到八十,这在中央是年轻的。
乙 什么呀!
甲 这么年轻就是中央领导。
乙 我怎么又中央领导啦!
甲 您贵姓?
乙 姓孟。
甲 噢,您是梦想当中央领导。
乙 嗐!
甲 俺跟你这么说,孟领导……
乙 他认准我是领导啦!
甲 俺有个问题,不知该说不该说。
乙 什么问题?
甲 俺是想问问……俺可是相信党中央的!
乙 那是啊!
甲 俺是想问问……俺可没有别的意思!
乙 知道。
甲 俺是想问问……俺倒不怕扣帽子!
乙 那就说吧!
甲 俺是想问问……其实俺倒没顾虑!
乙 没顾虑你问哪!
甲 那俺就问咧?
乙 问哪!
甲 (往两拳眼儿吐)呸!呸!
乙 要玩儿命啊!
甲 俺是想问问。
乙 问什么?
甲 ……明天星期几咧?
乙 就问这个呀?!
甲 不是,俺又想明天再说咧!俺怕问错喽!
乙 你不必那么多顾虑,有话直言。
甲 直言?
乙 只管问,没事儿。
甲 那俺就说咧!俺是个农村的农民,俺是想问问……要问错喽就只当俺没问……
乙 你还有完没完啦?!
甲 你看你那眼珠子瞪的,你吓唬俺作嘛?
乙 好!好好,你问吧。
甲 俺是想问问,眼下党的农村政策还变不变!俺坚信党的政策不会变!俺就是随便问问。
乙 噢,我明白了!你是一位农民?
甲 对咧!
乙 心里有顾虑?
甲 就有那么一点儿……有时还没有。
乙 想问问党的现行农村政策……
甲 “包产到户”责任制还变不?
乙 看现在这意思,我估计不会变的。
甲 完咧!全完咧!这一估计就没准儿咧!
乙 嗐!中央的《1号文件》已经肯定二十年不变!
甲 真的?
乙 不会变。
甲 (放声大哭)啊——!!
乙 什么意思?
甲 (哭)你一说不会变俺就不住咧!啊——!
乙 ……你倒是希望不变还是希望变哪?
甲 你这是嘛话,怎么还希望变呢?!
乙 那你哭什么?
甲 谁哭啦?俺这是乐呢!
乙 啊?!有这么乐的嘛!
甲 俺太激动咧!今天的好日子来得不容易,俺就怕政策变喽!
乙 是啊?
甲 俺经过呀!那些年俺饿成嘛样儿啦!一提这个(泣不成声)……
乙 哎,你先别哭,怎么回事儿啊?
甲 文化大革命那年,风调雨顺,庄稼长得好哇!那高梁棵子有半人多高,绿油油的,别提多爱人咧!眼看着就要吐穗了,上边下来文儿啊!
乙 怎么说的?
甲 让把高梁都砍喽,种地瓜。
乙 为什么?
甲 地瓜打得多呀!同志啊,你不懂的,都嘛月份儿啦,天都凉咧,再种庄稼不长咧!
乙 就是啊?!
甲 俺可没敢说出来,眼瞅着那高梁都糟践咧!就都种上地瓜咧!咱是有嘛说嘛,要搁往年种也白种,哎!那年老天爷也是同情俺们,就算没白折腾,赶收的时候,愣丰收咧!
乙 地瓜?
甲 叶子。
乙 地瓜叶子?!
甲 可苦了俺咧!吃了一年的地瓜叶儿呀!吃的俺哪,那身上都绿啦!起先俺不懂的呀,俺找大夫,俺说这身上绿了巴即的这是嘛病啊?大夫也说不上来,俺也纳闷儿,碰上个植物学家,俺才明白,人说俺这是吃地瓜叶儿吃的,说俺这身上是叶绿素。
乙 嗐!
甲 同志啊,地瓜叶儿不是人吃的,你要实在想吃,俺给你留个地址,回头你上俺村儿吃去。
乙 你们现在还吃?
甲 哎!那是喂猪的。
乙 让我吃猪食啊?!
甲 为让你尝尝,体会体会俺那是过的嘛日子,地瓜叶儿吃的俺走道儿直打晃儿,刮小风儿就不敢出门儿咧!下地没劲儿干活儿啊,躺到地头儿数肋条,那肋条一根儿一根儿看得可清楚啦,俺就是那时候才知道俺多少根儿肋条的。最惨的是那些孩子,那孩子们吃得也绿着呢,不长个儿啊,凑在一堆儿,老远看,跟一地蝈蝈儿似的。
乙 太惨了!
甲 没法子,俺就要饭去咧!
乙 是啊?!
甲 同志啊,你要过饭吗?
乙 没有。
甲 千万别要去!
乙 那是啊!
甲 那气你就受不了哇!走哪儿哪儿挖苦你呀!说俺逃避革命,说俺……废话,俺要饭不是革命?
乙 要饭怎么是革命啊?
甲 也算大串联哪!说俺不参加本地运动,俺除了没工夫干活儿,你说俺辩论、刷大字报、唱戏儿、作诗嘛事不干哪?凭嘛挖苦俺?俺要饭,俺要饭光明正大,组织介绍来的!
乙 啊?!
甲 俺有大队革委会证明啊:“兹证明社员××(甲名)成份贫农,因俺村儿今年受灾,闹震灾、虫灾、风灾、旱灾、水灾……”
乙 旱灾、水灾一块儿闹啊?
甲 “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前往贵处要饭,请与接洽为盼,特此证明。公字沟大队”大红戳儿一盖。走哪儿:“大爷、大娘、婶子、大伯,这是介绍信,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您吃剩下的别浪费喽,给俺吃点。”
乙 不象话!
甲 结果要饭要得,落下毛病咧!见了吃的没命,吃不动拉倒。
乙 为什么?
甲 吃了这顿没下顿,吃一顿饱三天,日久天长习惯成自然咧!弄得现在俺一不注意,见了吃的就死七百列地吃,吃着吃着,琢磨过来了:“哎?家里还有呢!”
乙 嗐!
甲 同志啊!说是说,笑是笑,现在你上俺家看看去,可真是大不一样咧。哎呀,多亏这政策变喽哇!
乙 农村实行责任制了嘛!
甲 这才几年哪,变化大咧,俺家里吃的、穿的、用的、戴的,是要嘛有嘛呀!俺发咧!
乙 发家致富啦!
甲 发大发咧!
乙 这么说你是冒尖儿户儿啦?
甲 俺算嘛冒尖儿户儿?在村儿里俺算穷的,连个飞机都买不起,就买了两辆卡车。
乙 啊?两辆卡车?!
甲 咱不是图个便宜嘛!卡车便宜呀!才几千块钱一辆。
乙 那可以啦!
甲 种地也得机械化呀,不能再用锄犁咧!俺又买了辆拖拉机。
乙 嘿!
甲 拖拉机开荒种地,两辆解放大卡跑买卖,再加上包给俺家山上的果树,可是赚了大钱咧!
乙 赚了多少钱?
甲 赚了足有……银行说不必透露数字。
乙 好,那我不问啦!
甲 同志啊,你别误会,俺就是有点儿害怕咧!
乙 怕什么呀?
甲 这二年俺折腾得不轻,俺就怕包产到户儿跟文化大革命似的,让俺们都跳出来充分表演一下,回头再收拾俺……
乙 嗐,同志,党中央说了:十年浩劫是错误的,这样的历史悲剧绝不能再在中国重演!只要你这钱是正当来的。
甲 “喝冷水,使脏钱,早晚是病!”这钱都是血汗换来的!天地良心,俺要是有一点儿坑国家、坑集体、坑买主,你让俺下辈子托生个西瓜皮儿!
乙 嗐!政策不会变,甭怕啦!
甲 俺知道,要不现在城市里到俺那儿招工难呢?!
乙 招工难啦?
甲 从前谁不想往城里跑啊?有招工的打破脑袋。现在不同啦!招工的是提溜着点心盒子挨家央告都没人去呀!
乙 真的啊?!
甲 我们这钱多呀,你当工人一个月才拿多少钱,俺这儿跑上一趟买卖就挣出来啦!俺搞多种经营挣的那钱儿哪就海哩。谁不愿意来呀,俺们村儿都趁钱儿,那小洋楼一片一片的起呀,你们城里住的还不一定有俺那儿宽呢!
乙 这倒是。
甲 过去俺们哄孩子玩儿,连二分钱钢蹦子都拿不出来,现在,俺那儿子叫了声爹,俺一高兴,掏出五百块钱:“拿去吧!”
乙 啊!五百?!
甲 俺趁钱哪!
乙 那就拿五百块钱给孩子玩儿啊?
甲 怎么玩儿啊?俺是把钱拿出来,准备买国库券儿的!
乙 是啊!
甲 小儿子接过钱:“噢——!俺爹又给了五百块钱!”你听见了没有?又给五百块钱!又——不是一回咧!
乙 嘿!
甲 俺前后就买了三千块钱的国库券!“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乙 你这觉悟够高的。
甲 俺也学习呀!不客气的讲,俺现在这个文化水平不低刚!
乙 是啊?
甲 要不然,那城里的大姑娘也愿意找俺这农村的谈那……爱情咧!
乙 是啊?
甲 这也算新生事物啊!要想跟我们村儿里的姑娘、小伙儿搞对象,别的不提,得先看文凭。
乙 先看文凭?
甲 起码得有高中毕业文凭,然后我们村儿定个分数线,分数线以上的,择优录取。
乙 他这儿考大学哪!
甲 不怕你笑话,俺那个老婆……对咧,叫爱人儿!俺那个爱人儿啊,就是你们城里的,还是个……嘻!大学生呢!
乙 是大学生?!
甲 嘻!让俺逮住咧!
乙 你怎么找个大学生呀?
甲 俺就是上夜大上的,她是老师,俺是学生,俺老提问,她老讲解,俺恨不得一口吃个胖子,她就老给俺吃小灶儿,日久天长,我……她……后来……结果……归其……不说这个,一说脸红咧(捂脸)……
乙 还不好意思啦!
甲 现在俺们村儿年轻人儿眼珠子都红咧!
乙 怎么?
甲 说搞对象要向俺学习,找大学生!有的还提出来要找研究生!到法国留过学的。
乙 嘿!
甲 同志啊,这不是妄想,已经在(拍自己胸)部分人当中成为了现实。人家那大学生可不是见钱眼开,人家可不单单看俺们有钱了,人家找配偶儿哇,也得找有知识的!有理想的,有抱负儿的,有作为的!志同道合的!如今农民跟大学生结合咧,说明嘛你知道不?
乙 八十年代的农民是有追求的一代新型农民!
甲 你算说到根儿上咧!俺现在真正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咧!别的不说,就俺家的那个“彩电”利用率就高咧!
乙 噢,你家有彩电?
甲 就许你家有哇?
乙 我们家还真没有。
甲 你又谦虚咧,你是城市的……
乙 真的,我们家电视就一个黑白的。
甲 俺村儿困难户儿也是黑白的。
乙 嘿!我这城市的愣不如你这农村的富。
甲 这不奇怪,城乡差别嘛!
乙 啊?!
甲 其实俺买彩电哪,有点儿打肿脸充胖子咧!
乙 怎么?
甲 没钱咧!
乙 你不是钱多嘛!
甲 俺不是买卡车、买拖拉机了嘛!再一说刚买了一台彩电咧!
乙 噢,你已经买一台啦!
甲 啊,俺想再买两台,屋里凑三台,这么一来钱紧张啊!
乙 你干嘛买三台呀?
甲 电视不一共三个台嘛:中央一台、中央二台、北京台。到晚上,这个想看新闻,那个想看体育,这个想看电视剧,那个想看故事片儿,一争争半天,谁也看不好,还影响团结,咱又不是没钱,彩电又不是多贵,干嘛这么抠搜哇?一紧裤腰带,再添俩彩电。
乙 一紧裤腰带就添俩?
甲 弄得俺家这半年吃饭提多简单咧,一顿饭才六个菜一个银耳汤。
乙 这还不行哪?!
甲 为了学习再苦点儿也没啥!我就是对电视台还有点儿意见。
乙 什么意见?
甲 我看着还有点儿不过瘾!能不能多放点儿农民怎么办工厂啊?农民怎么搞联合经营啊?现在市场上最缺嘛农副产品哪?农民致富的最新经验哪!……等等等等。
乙 那你应该到各地转转。
甲 你算说对啦!所以俺看电视最爱看《祖国各地》啊!
乙 噢。
甲 俺不光是想到各地转转取取致富的经验。俺也想游山玩水儿,陶冶情操咧!泰山的日出,华山的栈道,庐山的瀑布,黄山的云海,俺还真看上咧,看了哪儿想去哪儿。
乙 想旅游。
甲 以前俺还真没有这毛病,要不说人哪,不能有钱,有了钱不花就难受。
乙 这也是开阔眼界呀!
甲 这不是来北京的吗?俺打算下一步到杭州。
乙 想去杭州。
甲 那好玩儿不?:
乙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
甲 俺不知咋去,你给指点指点。
乙 噢,这很方便,你可以坐京浦线,直达杭州。
甲 去杭州你最好让俺路过一下乌鲁木齐。
乙 那能路过得了吗?一个东南,一个西北。
甲 你给想想办法儿。
乙 ……那你就先去乌鲁木齐,然后再……
甲 去乌鲁木齐你最好让俺路过一下哈尔滨。
乙 又跑东北去啦!
甲 上哈尔滨你最好让俺路过一下拉萨……
乙 我说你懂地理嘛?!
甲 不懂俺能说上来!
乙 你这么走多绕啊?!
甲 一人儿一个玩儿法儿,俺愿意,你管咧?
乙 我也是瞎操心。
甲 你说去这四个小地方儿得多长时间?
乙 ……得照俩月吧。
甲 嘛?!俩月!你打算让俺那庄稼都死光喽?!你打算让俺那买卖都赔光喽?!你太狠咧!
乙 什么叫太狠啦,俩月是少说,这还说你是坐“特快”哪!
甲 嘛叫“特快”呀?
乙 这还旅游哪!特快列车,就是跑得最快的火车呀。
甲 俺知道。
乙 知道你问我?!
甲 有飞机俺坐火车作嘛呀?
乙 你坐飞机旅游?
甲 你把眼闭上,打刚才你老吓唬俺作嘛呢?
乙 你知道坐飞机得多少钱?
甲 俺有钱哪!不花难受哇!
乙 你哪来那么多钱?
甲 偷的!
乙 偷的?
甲 你看打刚才俺说俺有钱你老嫉妒嘛你?
乙 谁嫉妒啦!
甲 俺今年是没钱啦,买了仨彩电咧,俺不是说了嘛,这是下一步计划。这旅游哇,俺初步订了四个五年计划。
乙 是啊!这第一个五年计划你都打算到哪些地方啊!
甲 在周围的村儿转转就行咧!
乙 啊?
甲 这已经实现咧!明年就是第二个五年计划咧!
乙 噢,那第二个五年计划……
甲 走遍祖国各地名胜,看看大好河山!捏个影儿留起来!
乙 那第三个五年计划……?
甲 周游世界,什么亚洲、欧洲、非洲、拉丁美洲,有可能也到北极冻两天儿。什么不是见识啊!多带点冻疮膏儿不就行了嘛!有机会再引进点技术,跟外商订点儿合同,一举两得。
乙 好!那第四个五年计划.
甲 俺说出来你别笑话俺。
乙 怎么还能笑话你哪?
甲 第四个五年计划,俺想带着全家….
乙 上哪儿?
甲 火星上玩儿两天儿。
乙 火星上玩儿去?!
甲 你嘲笑俺咧!
乙 这可能性不大!
甲 你这就保守咧,同志呀,倒退两年,谁能想到农民今天富成这样儿,再过二十年嘛样儿?难以想象啊!只要农村政策不变,俺就会越来越富,俺的国家也就会越来越富,到那个时候儿,(高声抒情)啊——!
乙 怎么意思?
甲 俺想作诗。
乙 你还会作诗?
甲 俺有基础,俺跟着电视学会咧,俺知道咧,作诗前头得有俩“啊”。
乙 是啊!
甲 俺作诗了啊!你好好听听,给俺提提意见。
乙 好!
甲 (仍用山东方言朗诵)啊——!啊——!
乙 别有风味儿。
甲 (充满感情地)党的政策就是好!
社员都把大拇指头挑。
以后就照这么搞,
幸福的日子,那就没法说咧——!
乙 嘿!
(与包长春合作)